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毒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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毒蛇

此言一出, 臺下眾人都停下動作,等著看眼前的一場好戲。

江容晚臉色一白,下意識地看向呼延瀾, 只見她眉毛一挑, 握著酒杯的手輕挑慢撚, 一時間未置可否。

再看高臺上坐著的呼延綽,目露兇光, 面含殺氣。

她與這位王無冤無仇, 他此番發難, 只能是為了立威。為王者, 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有人挑戰自己的權威。而先前呼延瀾私自將她帶回王庭, 現在又在宴會上仗著國師撐腰公然與兄長頂嘴, 這便是赤裸裸的挑釁。野心昭然,意在取而代之。呼延綽於情於理, 都要壓制他們的氣焰。

可有國師在場, 無法明著動呼延瀾, 所以才要借口比試箭法,實則,他是想拿她這個無關緊要的外人開刀,讓眾人看看挑釁王權的下場, 震懾那些有異心的人。

到時候, 呼延綽只要箭鋒一偏,那箭便能射穿她的心口。而後,他自然會以失手為借口,畢竟失手是人之常情, 旁人也無法說什麽。如果呼延瀾因此而惱怒,再作出對大王不敬的表現, 失了風度,呼延綽便有了懲戒的理由,若能鬧大了,惹得他一怒之下,幹脆將這位妹妹一箭除去,一了百了。若是呼延瀾將此事揭過,也能算作一個不大不小的警告。

可呼延瀾會願意嗎?很難說她會不想讓自己死,畢竟她完全有這樣的動機。而人性的善與惡,往往就在一念間。

那她卻要白白成為他們鬥爭的犧牲品嗎?不,她也不願意。

為今之計,只好再賭一賭人心。既然呼延瀾利用她要挾慕容景,那麽她也可以故技重施,賭她,會救自己。

風起,酒杯琳瑯墜地,江容晚裝作去拾。俯身的時候,她接近呼延瀾,輕聲道:

“我懷了他的子嗣。”

呼延瀾手上的動作一頓,那若有若無的一絲笑意凝固在臉上。

“如果······如果我死了,還請公主告訴他。”

呼延瀾鎮靜自若的表情不見了,她瞳孔一震,緩緩轉過頭,以一種覆雜難言的目光看著眼前的女子。明知面臨著一場死局,她卻仍是那樣溫柔的語氣,那樣平和的目光,玉一般的臉上沒有怨懟,沒有責怪,更沒有仇恨,仿佛已經接受了這樣的結局。她為什麽不恨?她本該恨自己的。

可是那樣人畜無害的神氣,說出的卻是這般讓自己心痛的話。

呼延瀾輕t輕閉上眼。

真是討厭這個女人,討厭到恨不得親自殺了她。可是更討厭的是,此刻的自己聽聞了這個消息,竟然狠不下心。畢竟,她腹中懷的是他的子嗣,他應該很希望會有自己的孩子吧,他的孩子大概會很像他。

眼前好似蒙上了一層霧氣,一片模糊,什麽都看不清楚。呼延瀾仰起頭猛灌了一口酒,腥辣的味道沖入鼻腔,流進喉嚨,刺激得昏沈的神智終於清明起來。餘光裏她看到國師微微搖了搖頭,可她只是輕輕嘆了一聲,待放下酒杯的時候已經是一副譏誚的臉色。

“我赤羽人的箭,要射向飛得最高的雄鷹,跑得最快的狼,要殺最勇猛的敵人,從幾時開始卻要對準一個手無寸鐵的婦人了?”

呼延綽楞了一下,緊接著卻大笑兩聲,眉間漫上嘲諷的神氣:“妹妹連一個楚人都不忍心殺,還妄想與我爭奪王位?”

呼延瀾抿唇:“兄長不就是要比箭術嗎?無需比了,我認輸。至於王位,能者居之,兄長的王位本就來路不正,也就怨不得旁人不服。”

呼延綽被當眾揭短,惱羞成怒,將怨氣對準江容晚。他取了弓箭,上了弦。

“如果我一定要殺了她呢?”

呼延瀾凜然不懼,擲地有聲:“要殺,也輪不到王兄。”

呼延綽“哼”了一聲:“藐視王上,本王斷不能饒你。”

箭頭調轉方向,這一次,卻是直對著呼延瀾。

而呼延綽想要的一場混戰,一觸即發。

關鍵時刻,本是默不作聲的國師趕忙走出來收場,勸道:

“公主酒醉,沖撞了大王,臣代她向大王賠罪。”

一面又對呼延瀾使眼色,用了頗為責怪的語氣:

“阿瀾,還不快下去。”

*

江容晚出來的時候,呼延瀾正一個人半躺在沙丘上看月亮。

長風,荒丘,一人,一酒,在月光下顯得孤獨又寂寥。

她自幼善察人心,察覺到呼延瀾看似無情,其實內心有一些很柔軟的東西。而她剛剛卻利用了這點,實在也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。

江容晚走過去,施了一禮:“方才,多謝公主。”

“不要謝我,我已經後悔了。”呼延瀾戳著腦袋,一臉煩悶。

無論如何都想不到,像愛屋及烏這樣離譜的事有朝一日也能發生在她身上。

明明剛剛那麽好的機會,可以不用自己動手,就能殺了她。

如此一想,她又沒好氣地瞪了江容晚一眼。

說起來,自從遇到慕容景,好像一切都變了。她變得不再心狠手辣,不再無所顧忌,平生第一次接近一個人,不是想要利用,只是因為單純的愛。她還絕望地發現,即使在恨他的時候,她心底裏竟是仍然對他存有希望。

沒有人比她更討厭這種感覺。

天邊響起幾只寒鴉沙啞的叫聲,呼延瀾發了狠,執箭,上弦,白羽破空而出,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應聲而落。

“我記得以前同娘娘說過,我第一次見到慕容景,是在山崖底下,他重傷,就快要死了。可是他拼了命想回去,他說,長安有他掛念的人,他一定要回去。”

“我那時候心想,無論那人是誰,我都可以取代她。我覺得是不是殺了她,殿下就能註意到我呢?可是直到你出現,我才知道,不會的。殿下看你的眼神,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溫柔,他從未給過任何人。”

“公主是開在大漠的玫瑰,何必執著於一人,何況,楚宮的水土並不適合公主,你的美,唯有在這裏才能綻放。”江容晚猶豫了一下,又道,“國師,似乎對公主很好。”

呼延瀾轉頭看她,眼中是難得一見的迷離。

江容晚就靜靜地站在那裏,不施粉黛,三千青絲松松挽起,月光照在她的眉間,使眉毛更黑,肌膚勝雪。夜風吹起一襲白色的裙裾,宛如遺世的神女,聖潔得令人不忍褻瀆。而她的眸子如此清亮,如此幹凈,那份幹凈不是不谙世事的天真,而是洞悉一切之後,仍然願意保持對眾生的慈悲。

呼延瀾一時有些惘然。

慕容景愛的就是她這股清風一般的溫柔嗎?不慌亂,不怨恨,縱然自己這樣對她,她還能為自己考慮。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強大定力,如葉上的朝露,如盛夏的晚風。當心情煩悶的時候,看到她,似乎一切憂愁都自然化解。

但是她自己,永遠也不可能成為這樣的人。她的心中有太多的恨,太多的怨,太多的欲望,不斷沸騰,成了掩不住的殺伐氣。

眉間那一點惘然終究化作不可一世的癲狂,銀白的月光照在眼裏,卻映出赤紅之色。

“是啊,他的確對我很好。”她笑著,用力將衣襟往下拉扯,露出雙肩,“這些,都是他偏愛我的證明。”

雪白的肩上和鎖骨上,密密麻麻的都是紅的、青紫的傷痕,形狀奇怪,不像鞭痕,反而像是被抓咬的痕跡。這些痕跡一直延伸向下,遍布全身,到更隱秘的地方。

呼延瀾仿佛在看別人的笑話一般,說得雲淡風輕:“你以為他是真心想護我?他不過是想利用我牽制王兄,讓我們誰也無法真正得到權力,他才好在幕後控制一切。而我從十歲開始,就逃不出他的掌心了。所以,美麗的皮囊於我而言是最值得憎恨的東西,我想要的不過是一方平靜的天空。這些,你不會懂。”

江容晚一時驚駭,變了臉色。

難怪,自從呼延瀾回到王庭之後,每次見到她,都是一副陰沈沈的模樣。原來這樣明艷張揚的女子,卻自幼年起便處在一個惡魔的控制之下。經年日久,扭曲成今日這般乖張的模樣也不足為奇。

呼延瀾卻是歇斯底裏地叫起來:“別用那樣的眼神看我,你還不配同情我!”

她知道那雙眸子裏並無惡意,不過是一個女子對另一個女子的憐惜,可偏是這樣,才惹得她越發惱怒。

於是,她慢悠悠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瓶子,摩挲著上面雕刻的紋路。

“你很幸運,得到了殿下的愛,可是我不能保證你會不會一直這樣幸運下去。你不是想知道我那晚做了什麽嗎?我現在就告訴你吧,那是一種名叫千日醉的毒,此毒初時癥狀不顯,而後五臟疼痛,仿若肝腸寸斷,最後會昏昏沈沈,墮入夢境,可意識會一直保持清醒,直到死去。既然你有了那個鐲子,這痛苦就只好讓殿下代你受了。”

江容晚瞳孔劇烈收縮著,目光慢慢垂落到手腕處,發了狠想將那東西褪下來。可越是想褪,那東西反倒像生了魔法一般,越纏越緊。

呼延瀾悠然道:“別白費力氣了,這個東西一旦戴上,就脫不下來了。”

江容晚猛然擡起頭,清亮的眸子微紅,漸漸地漫上一層水霧:“呼延瀾,你若恨我,大可殺了我,何必牽連旁人。你如此這般,太卑鄙了!”

“他不無辜!他本可以留下我,為妻也好,為妾也罷,哪怕為奴為婢,我就不用回來面對那個人了,可是他連這點可憐的要求都不願應我。”呼延瀾突然尖叫起來,五官扭曲成一團,“所以我現在改變主意了,我不殺你們,我要你們陰陽兩隔,此生都不能相守。總要留一個人陪我一塊,也嘗嘗痛苦的滋味吧。”

一語末了,稍微平靜些的時候,她瞥了一眼江容晚的小腹:“為他留下這個孩子,是我最後的仁慈。”

而後,她將瓶子上的木塞取下來,又將瓶身緩緩一傾。

“不!”江容晚意識到什麽,驚呼一聲,撲上前,抓住呼延瀾的衣襟,和她扭在一起。

只可惜還是遲了一步,呼延瀾仰面往地上一躺,藍色的液體汩汩流出來,蜿蜒成一條小河。

江容晚奪過瓶子,顫抖著想去收集,終是覆水難收。唯一的解藥就這麽沒了。

她楞楞地看了一會,再擡起頭的時候,眼神冰冷的像二月的霜花。

“你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吧?你想要的,從來就不是什麽城池,你只是想報覆他。”

呼延瀾比花還艷的臉上閃過一絲殘忍的笑,她盯著江容晚的眸子,聲線低沈而婉媚。

“娘娘是個很好的人,可惜我卻不是一朵嬌花,我啊,天生就是會咬人的毒蛇。”

“啪——”清脆的聲音,在寂靜的夜裏,如此響亮,又如此刺耳。

呼延瀾木了半晌,才後知後覺的感受到臉頰上火辣辣的疼痛,她一手去摸左側的臉,面上表情仿t佛猶在夢中,睜著眼睛,一字一句頓道:“你敢打我?”

那個弱柳扶風、連提劍都費力的女子,竟然敢打她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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